灾难难阻月儿圆

一场人与自然的顽强抗争

一次毒气笼罩下的紧张采访

    平地起祸端

    1993年9月28日晚11时,石家庄市公安局打击犯罪分子的“霹雳行动”开始了,但无线报话机中不时传来的呼叫声,使现场采访的记者忐忑不安:

    “特警队马上抽调200人到赵县公安局!”

    “省、市领导正急赴赵县。”

    “增援干警已到达集结地点待命。”

    询问同行的干警,方知当日下午赵县发生了特大井喷事故。我们来不及多想,便兵分两路,先后赶赴赵县公安局。警笛嘶鸣,警车急驶。途中,报话机又传来紧急通知:为保证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井喷地点周围10公里以内的群众都必须连夜疏散。看来情况真的很严重。

    29日0时05分,我们赶到赵县公安局,作为临时指挥中心的会议室内气氛紧张。省委常委、秘书长栗战书,副省长郭世昌和石家庄市市长沈志峰正在听取情况汇报。初步查明,28日下午3时30分,位于赵县各子镇宋城村北侧的华北石油赵—48号井在作业中突然发生井喷,井口喷出的高压气流中含有大量硫化氢有毒气体,已有人员失踪。有毒气体顺风弥漫,范围逐步扩大。尽管临时指挥中心不得不从各子镇、韩庄镇步步后移,但此时这里已可以闻到硫化氢的异味。记者看到,应急防毒用的毛巾、口罩就放在桌子上

    此时,华北油田派来的各路先头抢险人员正陆续赶到;市政府紧急调集的救护车辆已停在公安局门口;公安干警们有的集结待命,有的已奔赴险区维护秩序;某集团军派出的防化部队也正在迅速赶来……

    情况火急!井口喷出的硫化氢比重大于空气,因而飘游于地表,由于风速慢,扩散范围尚小,倘若风速提高,毒气将大面积扩散,后果不堪设想。

    郭世昌听完汇报后沉重地说:突发的险情危及成千上万的群众,我们必须严肃认真地对待目前形势。经研究决定:正式成立由地方、油田、部队、公安部门组成的抢险指挥部,立即分组研究井口封堵方案、疏散群众。同时,派出由油田抢险人员和防化部队官兵组成的侦查小队,立即赶赴井场探明现场情况,抢救失踪人员。

    侦查小队的7名成员佩戴防毒面具,每人持电筒和无线电报话机。登车之前有人嘱咐:“人员相距不要超过10米,遇有情况立即汇报。”

    0时55分,省长叶连松赶到指挥部,听取汇报后指示:要加强社会治安,注意安全,力争在抢险中不造成新的伤亡。

    2时05分,华北石油派出的一支抢险队在井场勘察情况后来到指挥中心。他们由上风头避开毒气,在距井台30米处观察到:井喷为东西两个方向,蒙蒙的气雾,使30米之内什么也看不清。由于没有防毒器具,不能久留,便撤了出来。唯一使人松一口气的是,失踪的3名油井操作工人已全部找到,其中一人曾中毒昏倒,经抢救已经脱险。

    指挥调度

    指挥部里的一张地图上,以赵—48号油井为圆心,划了一个醒目的红色圆圈,这个范围内的群众,必须连夜撤离。其中包括赵县、栾城、晋州、藁城等县市的14个乡镇,15万群众。各级干部和公安干警们正火速抵达各村,动员群众疏散。村民撤离后,由公安干警担任各村的警卫值守任务。

    29日3时许,记者在栾城、赵县间的公路上已看到疏散的人流。一辆辆拖拉机载着全家老少、带着左邻右舍,有组织地向安全地带撤离,人们没有惊慌失措,没有发生混乱。公安干警们沿途疏导交通、维护秩序,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在赵县城内,几名从各镇撤出的老乡关切地问记者:“井喷啥时候能堵住啊?”

    堵住井喷,是指挥部最关心的问题之一。严峻的形势是:防化部队具备防毒能力,但对于封井是外行;油田职工善于井口抢险,但缺乏在毒气威胁下操作的经验,并缺少防护设备。双方合作封堵井喷,是指挥部拟就的首选方案,抢险小组也就此制定了详细的实施措施。但最后的决定,还要等侦查分队返回之后才能作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此时已是29日凌晨3时30分了。报话机中,不时传来各地疏散群众的报告。环保部门传来最新监测的数据:油井下风口10公里处,空气中有毒气体含量正在提高。这证明连夜疏散群众的决定是及时的。

    29日4时12分。郭世昌宣布指挥部的紧急通知:动员有关县、乡、村做好接待疏散群众的工作;公安部门全力负责社会治安;公安、地方、油田、驻军各负其责,通力协作,做好群众疏散、安全保卫和井口抢险工作。

    29日4时40分,侦查分队的7名同志终于回来了。他们赶到会议室刚脱下防毒面具,室内便弥漫起一股强烈的硫化氢气味。他们报告:小分队摸黑顺上风头进入井区,探明强大的井喷仍在持续,他们曾试图关闭井口阀门,但没有成功。前去侦查的某部防化处处长陶保山判断,只要防范措施得当,井口抢险可以进行。油田的同志们也说:从井喷的距离与高度来看,地下气压尚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

    指挥部综合各方面的情况后下定决心:清晨开始抢险行动。第一方案:封堵井口。如难以实施,则实施第二方案:设法引燃喷出的天然气以消除毒源。29日6时30分,载着抢险、救护人员的车队驶出县城,沿途随处可见疏散出来的群众。在瑟瑟秋风中,他们裹着棉被,以期盼的目光注视着这支队伍向“死亡地带”驰去。

    决战恶魔

    车队缓缓地停在了宋城村西头。看到被毒气熏倒在路边的大牲口,听着那股令人揪心的井喷嘶鸣声,使人更增添了临战的感觉。刚由北京赶来的中国石油天然气总公司钻井工程局的总工程师孙振纯,担任抢险行动指挥。这位曾参加过科威特石油灭火的老专家一头白发,精神抖擞。他问明井喷方位后,立即决定:此处正处于井喷下风头,救援车辆马上调头,以防不测;由油田井下作业公司、井陉矿山救护队、某部防化营官兵等16名成员组成的抢险队,向北迂回,由顺风头进入井区抢险。

    防化部队的官兵们紧张地帮助大家戴好防毒面具。“咱们上了井场,可都是一家人,不管谁遇到危险,大伙都得有拉兄弟一把的精神。”尽管孙总工的战前动员故作轻松,但却并未能缓解人们紧张的心情。

    记者也戴上防毒面具,与抢险小队一起前进。刚转过一片玉米地,便蓦然看到井喷肆虐的场面:高高的井架下,两团白色的雾流分两个方向在猛烈地喷射,令人触目惊心。此时正是北风,抢险队顺风由北侧来到距井口仅50米处。井场上覆盖着井喷带出的褐黄色油质,气味熏人。

    抢险按既定方案进行:7名油田技术人员和工人负责油井封堵,7名矿山救护队员严密注视,以便发现险情负责救护增援,4名防化官兵负责策应救援。

    抢险队进入井台,由于井喷嘶鸣震耳,加之防毒面具隔音,人们相互之间的联系只能靠手势。经过近1小时的紧张操作,抢险队员终于转动了西侧的阀门,西侧的井喷逐渐减弱,这条气龙呜咽着慢慢地消失了。消息立即报告给指挥部。此时是29日8时37分。

    初战告捷,但人们脸上看不出丝毫轻松。孙总判断:修复东侧阀门,立即制止井喷虽有可能,但由于油井气压不明,倘若压力超过设备限度,关死阀门后再度冲开,后果则更加严重。他果断决定,修复东侧阀门的同时,安装气压表,监测地下气压情况,如气压过高,就采取引燃措施。

    井喷刚刚控制、毒气仍未散去,共同经历了生死考验的一个朋友为我们留下了这张珍贵的照片。猜猜,这两个戴防毒面具的人,哪个是老骆?

    抢险队员们顾不上松一口气,马上紧张操作。我们戴着防毒面具才体会到,由于层层过滤,人们处于静止状态都不能大口呼吸,操作人员带着面具操作,艰难程度可想而知。终于,阀门安上了、气压表安上了,阀门开关慢慢地打开,气压表上的指针慢慢地转动:20、40、60……

    西侧的阀门关闭之后,全部气流便由东侧喷出,巨大的高压气流,将地表冲开一个一米多深、数十米长的深沟。终于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关闭阀门!”抢险队员们拼命地转动阀门开关———一周、两周、三周……狂啸的气流好像被遏住了咽喉,嘶鸣声一阵低似一阵,腾起的雾气也慢慢地减弱,直到最后拧紧,井喷被制止住了!

    此时,是1993年9月29日9时25分。井场上没有欢呼,没有庆贺,人们有的密切监视着气压表上的每一点微小变化,有的用力拧紧每一颗近乎馒头大小的螺栓。9时30分,孙振纯向指挥部报告:井喷已经控制,紧急调抢险车辆和第二梯队抢险人员进入现场。

    此后的30分钟里,一辆接着一辆的大型工程抢险车陆续开进了井场。从技术人员们宽慰的脸上,我们可以感到,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可贵的人们

    井喷肆虐的后果令我们心头沉重。记者在紧靠井场南侧的农田中,见到一匹马还套着车,已经倒地而亡。树下屡屡可见被毒气熏死的鸟雀。顺农田南望,还发现两个农民因躲避不及不幸被毒气熏倒死亡。

    9月29日10时,从指挥部传来消息:在环保部门监测后,疏散的群众可分区分批地陆续回家了。

    9月29日11时30分,我们乘车由宋城村返回赵县县城。沿途大致数了一下,仅载着农民返回家乡的小拖拉机就有500辆之多。此刻回顾十几个小时里的所见所闻,我们心中不时发出一阵阵强烈的感叹:

    我们的农民兄弟多么可敬。当深夜突然闻讯紧急撤离时,许多人忘不了用自己的拖拉机拉上乡亲,抱起行动不便的老人……

    我们的公安干警多么可敬。他们最先赶到,引导群众紧急疏散,像钉子一样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哪怕危险就在眼前……

    我们的各级干部多么可敬。在这紧张的不眠之夜,他们坐镇在最危险的地方,果断指挥、细致工作,使4县市15万群众顺利撤离,没有再发生新的伤亡……

    我们的解放军官兵多么可敬。每当最危险的时候,总能见到人民子弟兵的身影,今天正是上校处长陶保山的生日,为了群众的安危,他冒险奔赴井场侦查,与死神为伴……

    我们的工人兄弟多么可敬。不管是油田的,还是矿山的,不管是满头白发的老技术人员,还是年轻的操作工,在紧急时刻,他们以果敢的行动,冒死去锁住毒龙……

    我们深切在感到,灾难面前人们众志成城精神的可贵,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可敬可爱的人们,灾难才能得到及时制止,损失才能降到最低。

    尽管彻夜未眠、尽管二十多个小时滴水未进,但此时此刻,我们最急迫的,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写出稿件,告诉读者,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性事故,在历经了18小时的紧张奋战后,终于被制服了!

    这天,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祝福千家万户都能团团圆圆地看到一轮明月高悬苍穹。

    (作者与张小林合作,发表于《河北日报》二版)

    新闻背后的新闻

一次超越死亡的采访

    1993年9月28日晚,华北油田位于赵县的48号油井发生特大井喷,喷出的剧毒气体已吞没了附近的7个村庄,现场十几人失踪。我们决定停止原定采访立即奔赴现场。经多方交涉,最后还是河北省公安厅厅长俞定海网开一面同意我们进入赵县,并将自己的“座驾”派给了我们。一出石家庄市,我们就发现事儿大了:省城石家庄离赵县70公里,车一开上307国道已经能闻到刺鼻的臭鸡蛋气味,沿途已经能看到逃亡的群众。赶到赵县县城附近时,毒气已经呛得人不住地咳嗽,听说指挥部也正在考虑转移。

    午夜时分到达设在赵县公安局的临时指挥部,看到院里院外停的都是救护车和警车,穿警服的、穿白大褂的人川流不息。奔进为了防爆已经断电的会议室里,看到黑鸦鸦地挤了一屋子人。过了好一会儿,从副省长郭世昌的话头里才听明白我们面临的处境。

    经过紧急磋商,由钻井技术人员、工人、矿山救护队和防化兵组成了抢险队。当时现场的新闻单位只有河北日报三名记者和人民公安报一名驻站人员。我们决定,留下一名记者负责指挥部和外围的采访,三人随抢险队进入井喷现场采访。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9月29日天蒙蒙亮,我们在所有领导的握手、嘱托和目送下,爬上了奔赴井场的汽车,那一刻,心中既有面对死亡的恐惧,更有誓死不辱使命的悲壮。

    汽车到达井区附近的宋城村,为了防止火花引起爆炸,抢险队只好弃车步行。此时,井喷巨大的嘶鸣声像魔鬼的咆哮,指挥员的最后几句叮嘱,更加重了现场的紧张气氛。随后,我们随着抢险队穿过田野,绕到井场的上风头向48号井挺进,在钻过一片青纱帐后,油井就出现在50米远的前方。只见高高的井架下蹿起两条气龙,一条直入天际,一条横刺过去,将地面冲开一道深深的壕沟。刺耳的尖啸声使人面对面都听不到讲话,浓烈的怪味隔着防毒面具仍催人作呕。我们只好打着手势,伏下身子,向井架方向缓慢移动。40分钟后,抢险队员终于移到了井台上开始作业,救援人员像篮球运动员那样开始了“盯人防守”,以便一旦发生危险迅速将工程人员拖离危险地带。我们蹲在离井架十几米的地方,不停地往怀中的采访本上记录着每分钟发生的变化。这种记录,绝不是做做样子,因为我们都知道,如果现场发生爆炸,那么我们身下的采访本上,留下的将是最后的记录!

    也许是我们命不该绝,也许是抢险队员气势撼天。9月29日上午8时37分,48号井西侧向上喷着巨龙的阀门被成功关闭;9时25分,东侧斜伸的恶龙也被制服。刹那间,轰鸣着的井场变得死一样寂静。足有几分钟,我们才从地上一跃而起,泪水和着欢呼,使我们的防毒面具前一片模糊。随后,一辆辆巨型工程车向井口开来,工程人员开始用大型工程车压井……半个小时后,我们才取下了防毒面具开始观察井场周围的情况:只见井场附近的地上,淌了厚厚一层的黑褐色重油;井架南面的玉米和草叶上,挂满了黑色的油珠;田间树下,到处是湿漉漉的鸟雀尸体;一头大骡子,四蹄蜷曲地死在了田埂上;在通往宋家庄的小路上,记者沿着散落的衣服、镰刀和背筐,发现了第一具尸体,这是个年轻的男人,赤裸着上身,蜷着一条腿,双手僵直地伸向前方……随后,记者采访了死者家属、井场附近留守的群众、医院救护人员、有关专家和现场指挥部的领导,直到9月29日下午5时,转移的群众开始陆续返回家园,我们才带着写好的稿子和脱险后的疲惫,返回报社。

    经历了一场死亡的考验,一切都变得格外美好。这天,恰好是农历八月十五,离国庆节,还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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