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城市,一片激情洋溢。踩着金色落叶,咯吱咯吱走来的,是我,炎,一位来自农村的大四学生。身高一七八,皮肤黝黑,嗓门洪亮,体育运动是拿手好戏,班里学习也从不落后——这是十八年农村生活给我的烙印。积极向上、勇武爽快、善于相处,是老师同学在写学期评语的时对我的评价。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阳光的我,内心却有一块不愿明示的地方,这也是我内心的一根最不愿被撩动的隐秘心弦——雨靴——当我提起这个名字,浑身就微微一颤,那是夹杂了极度的快乐与痛苦,十分的欣喜与悲叹的一个词。
记得三年前,我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上这所大城市的高校。长期在农村的生活让我对城市几乎一无所知,父母是善良人,却都是白丁。离家整理行李时,我根本不知要带哪些东西,只得凭感觉来,但无论如何,有一样东西却是必不可少的——那是藏在我床下的雨靴。
这雨靴是父亲高一那年在镇里买的。高中学校远,下雨天走泥泞路少不了它,父亲看我平日学习辛苦,就花钱买了双最好的:雨靴黝黑锃亮,耐磨防尘,靴筒上部有一条粗粗的灰色镶边,雨靴后部微微有两厘米防滑的跟。靴筒大概有三十厘米,那时的我穿上,靴口几乎齐膝盖。父亲买来的那晚,我心中既感激又欣喜,感激的是父亲关照,欣喜确是崭新的雨靴又一次满足了我内心深处的愿望。
每晚,父母因白日操劳,总是睡得很早,我温习功课却常到半夜。每当快看不下去,我就会拿出拿出床下穿上,套在我湛蓝色的校裤外,因为靴筒有点紧,校裤总被勒一圈褶印,这样免不了有些不透气。虽然我还算很爱干净,但白天穿了一天的运动棉袜或者丝质袜闷在靴筒里久了,脱下时难免微微有些味道。但不管寒冬还是酷暑,只要穿上雨靴,我浑身就振奋起来。当然,一些正常的身体反应是免不了的,拥有厚重材质的校裤总挡不了一些突起。但想到父母对我的寄望,我便又将那股热流转化到脑中,奋笔疾书起来。也许你不会相信这样的力量,反正它是带我飞向了心仪的大学。
你也许会问,我是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感觉的,我尝试着讲清楚。记得心理学家弗洛伊德曾说:童年经历对日后的影响是非常巨大的——要让我不能清楚说出因果,但童年的两件事也许会有些影响。
七岁,有次随小伙伴到邻村疯玩的深夜,在一家人草垛前小解时,听到草垛后一阵奇怪的声音,仿佛痛苦至极,又有着节奏。趴在草垛上的我,伴着月光,向左偷望去,两张农村质朴的面孔层叠在一起,五官纠结,嘴巴翕张;趴在草垛上向又看,是白色的膝盖骨,和下面两双遮住小腿的雨靴:一双黝黑,一双浅绿。雨靴上沾了田间的稀泥,但频繁摩擦起来仍吱纽吱纽响。我不懂那是什么,却愣在那里。后来是小伙伴的召唤,让我反应过来,并回头跑去。但身后,静静的田野里是蟋蟀的鸣叫和夹杂着的雨靴的摩擦声。
还一次,是九岁。去镇上买东西。突然前面喊抓小偷,就看见一个高头大汉飞奔过来。后面有人在追,却明显力不从心。喊抓贼的声音惊动了周围的店铺,不知哪个店铺里窜出一个三十多岁的农村汉,脚穿布裤,腿登一双藏青色雨靴,靴口在膝盖下五厘米左右。他的个头明显不如那大汉,跑得速度却惊人得快,三步并两步追上前去抓住那小偷的后衣领,小偷反手想推开,那农村汉却一拳擂在那人肩上,之后哐哐对脸又是两拳,把那人打趴下。农村汉看差不多了,想收手,不想小偷嘴里骂着不干净的话,还一个劲儿想挣脱,并咬住了这农村汉的手臂。这下把农村汉惹急了,手一甩,就用穿着雨靴的脚猛揣那人,那小偷倒在地上破口大骂,农村汉实在忍不住,一脚蹬在那人脸上,那人连叫痛的机会都没了。别看我说得这么热闹,整个过程也就十几秒吧,周围的人还没想上去,就看见阳光下,一双锃亮的藏青雨靴反着光,下面是小偷变形了脸。那时的我吓得目瞪口呆,霎时又觉得这店铺里的农村汉实在厉害,像水浒传里的好汉似的,那么让人崇拜!
也许就是这样吧,我对雨靴有了一种复杂的情感,是喜欢,是希求,甚至是膜拜。还记得那次,我青春期后第一次感受作为男孩的兴奋,那时的我,腿上穿着学校发的浅绿亮面校服,腿上蹬着家里旧旧的深灰色雨靴,脑子里乱纷纷的,想着同学在学校聊的青春期躁动的话题,手便伸了下去……就这样,当所有的紧张全部被释放时,定睛一看,深灰色的雨靴上已有些地方泛白了……
咳哧咳哧的火车声将我的记忆拉回——就是这样,火车载着我,也载着我的雨靴到了大学宿舍。
学校宿舍空间不大,但对四人来说却是足够了。这得以让我可以将雨靴毫不费劲地平躺在我的床下。
大学的生活是相对自在的,并不繁重的学习被我轻易搞定,课余时间的兴趣社团和体育运动也把我的生活占得满满。我似乎忘了床下平躺的那让我沸腾的东西。但时间并未洗涤那种热情,反而更是加固和聚集了我的隐秘愿望……
(二)
打开潘多拉魔盒的,是十月大假那场宿舍扫除。刚开学,事情接连不断,舍友们都没在意寝室卫生,就这样垃圾堆成了山。赶巧那晚上,室友的水壶被我一脚踢翻,碎渣混着热水流了一地,他笨拙地用扫帚扫扫,根本也弄不干净。我感觉挺抱歉,就主动提议说帮着把寝室扫除下。像在家一样挽起袖子开干,我三下两下清空垃圾筐就准备开始清理水壶碎渣,不想,一块刀尖般锋利的碎渣插到了塑料拖鞋里。我拖鞋一看,呵,好险,差点就穿了。“大炎,别管了,让宿舍管理员来吧”,室友好心提醒。“没事没事,都弄得差不多了,别叫人家了”我回答,同时脑子里想着怎样对付这玻璃渣。几乎就在一瞬间,我的脑海迸发出一件物品——黑黑的,滑滑的,亮亮的,是在家劳动时都会穿着的,是我的雨靴!
我趴在床下拿出它,将它提出来。因为怕放长了落灰,我都会用编织袋装好。但拿出来才发现,由于在家没洗彻底,上面多少有些泥土已结成硬块。没多想,我来到水房将它冲洗干净。随着水龙头哗啦啦的声音,黄色的泥土慢慢软化,继而变成泥浆,流进下水道——慢慢地,黑色靴筒反着水房的白炽灯光,耀进我的眼里。我愣了一下,浑身打了个机灵,一时间,在草垛后偷看到的黑雨靴压着浅绿雨靴、在集市上看到的被黑雨靴踩变形的脸以及多少个穿着雨靴在深夜伏案奋笔疾书的场景,都闪现在脑海中。
几秒的回忆,让我身体有些发热。定睛一看,沾满泥土的雨靴已被冲洗得干干净净,通体泛亮。我脱下拖鞋,扶着水房的墙壁,光脚踏进雨靴里。因为好久没穿,没掌握好力道,腿还被靴筒卡住了一下,好在后来使蛮近往下一伸,穿了进去,只是靴筒微微抖动了几下。因为穿着短裤,我清楚地看到:三十厘米的靴筒,在高一时穿大概及膝。而现在呢?我穿着短裤,便能清楚地看到,靴筒随着我我个头的猛长,只达到膝盖下半个手掌的距离,不过大半个小腿仍就被油亮的靴筒包围。黑色的靴筒和我黝黑的皮肤搭配在一起,我仿佛有一瞬间感觉身在老家似的。
“大炎,要帮忙不?”室友在走廊叫,我应了声不用,就快步飞跑回去。水房地上的积水被踩得飞溅起来,但只有些许水珠溅到我皮肤上——这就是穿雨靴干活儿的好处吧。
回到水房,刚想拿起扫帚,一个本地的室友突然开起我的玩笑:“哟,你这样儿有点像洗车工耶!”他这么一说,另一个生长在城市的哥们儿也撇过头来,看我这样子,噗嗤一笑说:“嘿,现在雨靴这玩意儿还真是挺少见啊!”我这才猛然感觉到,雨靴这样的物品,对城市的孩子来说,也许是太渺远了。在他们的印象里,也许只有清洁工、洗车员会用到吧,在他们眼里,我床下随时放着这样的东西,是不是有些异类呢?
看我有些发愣,剩下的一个来自农村的室友说:“人家穿这扫玻璃渣,没啥问题吧?”那两个来自城市的室友人本来不错,就是比较大条些,听他这么一说,似乎意识到什么,又是解释他们不是那意思,又是表扬我勤快。我笑了笑,客气地说没事,但心里总有种不太痛快的感觉。
收拾完,去水房换鞋的路上,好些擦肩而过的朋友用异样地眼光盯着我的腿。这时,我才开始真正注意起这个问题来——是的,一个月的城市生活,让我在农村和城市的反差中有些敏感起来。我知道室友的言语和过路人的目光都不是恶意,但我也清楚的知道,换下这雨靴,可能意味着它会永远静静被置放在我床下,也可能意味着我要永远埋葬一段我的心结,我的秘密。
我是一个心理调节能力挺强的人,那天把雨靴的事想明白了,之后也就淡忘了。但我不知道的是,调节能力再强,这根隐秘的心弦还是不会轻易软化的。
那是两个月后,凛冽的北风刮着,让这座北方城市一天冷似一天。成天窝在教室里学习让人有些烦闷,身体的每个细胞似乎都想伸展一下。好不容易盼到周末晚上,我穿上篮球社统一发的藏蓝白条的运动套装,三步并两步跑到操场。拿球、运球、扣篮,一记漂亮的盖帽迎来满堂彩。但还没等我高兴过来,天上哗啦啦就下起雨来。我气冲冲奔回寝室,生气地踹了一脚门,半天没人应,我这才想起俩本地的同学已回家,另一位室友去郊区调研去了,要明晚才回——我这才悻悻地掏出了钥匙。
走进寝室,我将自己甩到床上摊起来。打开台灯,柔和的黄色灯光让我心里有些许的平静:我明白,这股无名火发的有些不对——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怎么阻止得了呢?况且,这篮球什么时候打都行,明天白天放晴了去岂不是更好?……我想了千百条理由让自己平静下来,周身却依旧燥热。说实话,这也不怪我:一个农村孩子,虽然穷,但父母在伙食费上却从不克扣,加之学校食堂不那么贵,于是我顿顿四两饭,餐餐少不了肉,这运动量加上在教室窝一周不运动,怎能不燥热呢?
想着想着,快十点半了。窗外的雨还哗啦哗啦下个不停,古人听雨看雨写出了“帘外雨潺潺,罗衾不耐五更寒”的诗句,而我却是相反:雨越大,风越狂,我越是浑身躁动得不行——不如出去淋场痛快雨吧!刹那间脑海涌出这样的念头,随之而来的是我幻想着从天而降的雨水浇湿了我的头发,顺着我的脸颊汩汩流下,我的肩头,我的胸脯,都被雨水彻底浸湿。雨水浇透了我浑身的火热,最后顺着双腿,流下去,流下去,顺着……顺着……顺着靴筒流到靴子里——雨靴,一个曾经那么熟悉,却又长久没有见面的朋友跳跃在眼前。我趴在床下,拿出编织袋,提出雨靴,一双上次冲洗后一尘不染的雨靴。我浑身兴奋地有些颤抖,但一些不解的言语和一些异样的眼神又在脑中浮现出来。一面是自己隐秘许久的愿望,一面是不被接受的处境,我脑中的两种观念恶狠狠地打起架来。
战争的结果,总是一方取得了胜利,另一方却气焰全无。我将雨靴放回了编织袋,轻轻置回床下。灭了灯躺下,周围一片黑暗,只有床边的电源转换插头上亮着微微的黄光。我平静了许多。
然而,这样的平静,并不是源自我放弃了这样的念想,而是我源于我的灵机一动:再等半个多小时,等宿舍熄了灯,再让磅礴的大雨来亲近我的身体吧。十一点不早,大多数人都已躺下就寝,我不再会有那么多的顾虑;十一点不晚,还能赶在十一点四十宿舍楼锁门之前回来。想到这里,我不禁心潮澎湃。
就这样,时间滴答滴答地流过,我眯一会儿又睁一会儿眼,仿佛过了很长时间,插线板上的灯终于灭了!我在书架上拿下手电筒,借着微光将雨靴从熟悉的地方翻出。其实本来不用手电我也能找到它,但我只是想,只是想多看一眼那亮亮的靴筒,那坚实的靴底。
就这样,我轻轻拿起雨靴后跟,就像捧起一件易碎的珍品,将脚伸进去。因为运动裤有一定厚度,套进去不那么容易,我便用手伸进雨靴梳理了许久,最后运动裤被服服帖帖地套在了雨靴内外,裤缝处三条长长的白线由裤腰延伸下去,直插入靴筒内,就像是插入了我心房中最隐秘的地方。
就这样,我飞奔出宿舍门,在狂风暴雨中奔向校内一块空旷的停车场上。渺远的路灯光被雨模糊,只在黑暗里泛出微光。因为空旷,因为黑暗,没人看见我;我却能借着微光,看到黑色靴筒泛出的闪光,看到坚实的后跟一步步踏起的水花,看到雨珠打在雨靴上,又滚滚流下的样子——是啊,雨靴和雨水,仿佛是一对亲密无间却又分别已久的朋友,终于,终于相遇了!
我跑着,跳着,甚至还尝试叫喊着,噼啪噼啪的雨水在脚下溅起,却丝毫沾不湿我的脚背。我浑身的燥热也慢慢被冲洗干净!
半小时后,我喘着粗气回到宿舍,在水房简单擦洗一把,就脱下雨靴上了床。但我仍旧睡意全无,闭上眼全是在雨中看到的画面,耳边是呼啸的风雨,脚上似乎还穿着……想到这儿,我索性又下床穿起雨靴,刚被大雨冲淡的热气又奔涌翻腾起来,不可遏制。我索性翻起一张桌上的废报纸垫在床尾,便穿着雨靴趴在了床上。
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狂,屋内一片漆黑,连走廊灯也不知被谁关掉。天上的雨水在乌云里酝酿了至少四个月,越积越多,越积越大;乌云后的太阳挣扎着,储备好万丈光芒,等待释放;天空的神殿里,斗士的箭已上弦,满弓待发。乌云慢慢承不住雨水的重量,阴霾渐渐敌不过太阳的光辉,斗士的弓似乎快要被绷断。终于,一声低吼成为了讯号,雨水狠狠砸在黑色的房檐上,阳光飞快地刺进黑色的土地里,利箭一一飞出,一击正中闪着黑色光芒的靶心。
之后是美美的一觉,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我睁开迷糊的双眼爬起来。定睛一看闹钟,已经十点了。早饭看来是吃不成了,为了保持身体素质的周日晨跑也没有进行,更重要的是,周日上午自己拟定的学习计划看来也要泡汤。我愁眉不展,一声叹息,心里乱糊糊的,有些疲惫,有些悔恨,更有些迷茫。看看倒在地上的雨靴,我不知道应当如何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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